明天是成均館休息的日子,允熙和善俊一吃完晚飯就趕緊回房收拾東西准備回家。在新和龍河連晚飯都沒吃就不知道去了哪裡。允熙決定去一下善俊家把書拿回去。順便去謝謝他母親借被子給自己。說是說借,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科舉及第離開這個地方,相當於是白得了。

善俊先收拾完站在院子裡:還要很久嗎?

伴隨著興奮地聲音,允熙從房間裡跑出來。她的手上拎著來時帶來的藤筐:好了。

“裡面都是些什麼?”

“沒什麼的。”

善俊一手拎起綁在藤筐上的繩子掂量了一下,擔心地問:這個再加上家裡的書能拿得動嗎?

“哈哈哈,我也是男人。來的時候也是自己拎過來的。比起那時輕很多了。”

允熙用一只手用力的拎起藤筐,故意顯得很輕鬆的樣子。然後跟著他走出了東齋。善俊手裡也拿著包袱。

“你心情好像很好。回家就這麼高興嗎?”

其實允熙不是因為能回自己家,而是因為要去他家才這麼高興,但是故意裝蒜說:這段時間一直擔心母親和姐姐,怎麼說我也是家裡唯一的男人…。

“確實很讓人擔心。但是怎麼辦,去了我們家後再回去的話好像會蠻晚的。又不想給你書後就直接讓你走…。”

“我也是這麼想。”


看著微笑的她善俊也跟著笑起來。明明對方是個男人,但是心裡好悸動。有種分家後建立新的家庭,新婚夫婦第一次回本家拜訪的心情。hair2%20(19).gif

“貴兄一個人用一個房間嗎?我很好奇房間是什麼樣的。”

“房間倒沒什麼好看的。但是我有別的東西要給你看。”

“是什麼?”

“去了就知道。啊哈,但是也不要太過期待。只是我的一點兒興趣而已。”

“哇,更加期待了。貴兄也有興趣啊。”


允熙想到馬上能了解他更多,心裡更加悸動,臉上泛起了紅潮。因此一點都沒感覺到藤筐的重量,手心被繩子勒出印子都沒感覺。

兩人一邊聊著各種瑣事一邊離開泮村向北村走去。走到一個人煙稀少的路口時,看到路的拐角處停著一台轎子。

旁邊一個中人(朝鮮時代介於兩班和平民之間的階層)樣的男人踱來踱去。他仔細看了看經過的善俊,跟上來搭:話雖然有點失禮,但是我可否問您一件事。


善俊和允熙停下腳步轉過來看著他。

“您是從成均館過來嗎?”

“是的。”

“那麼您認不認識這次新入館的李善俊公子?”

允熙和善俊莫名其妙地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允熙向那邊女人乘坐的轎子看去,善俊則看向中人:我就是李善俊。請問有什麼事?

“小人是兵曹判書府上的管家。那邊轎子裡是我們的小姐,她讓我問您還記不記得芙蓉花。”

看著轎子的允熙眉頭皺了一下。她不敢相信剛剛聽到的話。雖然想安慰自己是聽錯了,

但是善俊的回答打破了她的幻想:請告訴她上次的事我沒有忘記。

管家向著轎子跑去,對著裡面的女人小聲說了幾句又跑了過來。

“那時候不知道什麼理由就直接送走了公子。前不久才知道是因為成均館的新榜禮。小姐得到了您的幫助,讓我向你轉達謝意。”

“麻煩她的人是我,不敢接受道謝。我為成均館的玩笑向她謝罪。”


轎子的窗戶掀開了一點。允熙感到芙蓉花正從那裡看著善俊。奇怪的感覺湧上來。是種相當不快和悲傷的感覺。管家向轎子跑去的工夫,

她拉著善俊的手臂,盡量掩飾自己的著急: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們趕緊走吧。天馬上要黑了。

但是與她的焦急相反,善俊卻不慌不忙。在他們還沒轉過身走之前,一個女人遮著身子慢慢地從轎子上下來了。不高不矮的個子,優雅的肩膀,潔白的皮膚,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家閨秀。大概仙女也不過如此。她的美貌是那麼耀眼,如果拿她和蓮花相比的話,連蓮花都會馬上枯萎似的。連同為女人的允熙都無法移開視線。如果是真的男人肯定會對她一見鐘情。孝恩用長衣遮著臉轉過身。長長地辮子幾乎垂到腰下。而且那深紅色的裙子和草綠色的長衣大概是因為價格不菲,閃耀著美麗的光芒。

管家聽了她的幾句話後又向善俊跑過來:小姐想和你具體聊聊,問問你那個玩笑是怎麼引起的,不知可不可以

比起玩笑是怎麼引起的,閨房小姐是怎麼知道這傳聞的,不是更讓人好奇嗎!就算通過別人聽說了這個玩笑,但是已經結束的事情還特意找過來詢問,明顯就是借口。原因應該只是芙蓉花想見善俊而已。

“請告訴她可以。”

允熙驚訝地看著善俊。管家跑去回話的時候,

她使勁看著善俊的臉說:對那件事有什麼好解釋的嗎?不是什麼事都沒發生嘛。簡單地說一下我們就走吧。

“但是也不好拒絕。她很好奇的話應該要給她解釋一下。

“這太沒道理了。”


芙蓉花的重點不是什麼玩笑的緣由。她的意圖那麼明顯。解釋什麼啊。

允熙不想給善俊這些暗示,轉換話題說:那我呢?我要等多久?如果太晚上門拜訪的話也不合禮儀…。

“對不起,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了,今天好像不行了,大物公子。”

“不行?不是稍微解釋一下就好了嗎。”

“聊開了的話不知道會到什麼時候,所以…。”

“怎,怎麼可以這樣,佳郎兄?不是和我先約好的嗎!不是說有東西要給我看,引起我的好奇…。”

“下次時間充裕的時候再去吧。我們不是一直在一起嗎。”

“你真的認為有下一次嗎?真的認為我們一直在一起嗎?”


原本允熙也是這麼認為的。誤認為他們一直在一起。和他在一起的只是男人,允植而已。女人,允熙只不過是他見過一次的允植的姐姐。他所想的“一起”和她所想的“一起”意義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就算在一起也不是真的在一起,是毫無意義的關系。善俊的表情很尷尬。允熙沒辦法再說下去。好像成了認為只有自己的約定重要,隨便無理取鬧的人一樣。但是她也無法假裝沒事。如果再不離開這個地方,她不知道自己的嘴裡還會冒出什麼話來。

她低下頭盯著地上說:那,那也沒辦法了。我也是因為很擔心家人心裡有點不舒服,你不要介意,好好聊天吧

“大物公子,我們下次…。”

“我先走了。”


允熙沒有理睬他說“下一次”的話,轉過身盯著腳下快速走了。她知道哪怕她隨便回答一句,他的心裡也會好受很多,所以故意沒回答。她故意耍了點小心機。但是沒走多遠就覺得對不起他。至少要讓他的心裡好受一點。她想要笑著對他說讓他下次一定要遵守約定,於是轉過了身。不應該回頭的。如果早知道會看到他們慢慢靠近的樣子就不該回頭的。就算不去安慰他,在芙蓉花的美貌面前,他也早已經忘了和允植的約定。以為自己能讓他心裡舒服點,也是自己自作多情的想法。善俊也是堂堂的男人。芙蓉花這樣的女人主動搭話,如果沒興趣的話就太沒道理了。旁邊有個沒什麼了不起的家伙吵著什麼約定不約定,該是多麼煩事情。他如果不這樣的話,才真要懷疑他的性別了。

他們為了找個方便談話的地方,漸漸走遠了。允熙微笑著獨自朝南山洞方向走去。心裡悶得難受,連嘆息都無法發出來。似乎有股她難以承受的熱氣從喉嚨口湧上來。為了堵住亂竄的熱氣。

她故意大聲的說:啊,應該要失望啊。他也和一般人沒什麼不同,沒什麼內涵被女人牽著鼻子走的家伙。

但是壓抑的內心並沒有痛快。前面有一塊可以坐下休息的大石頭。這時她才意識到藤筐是那麼重。所以暫時放下筐子坐在石頭上歇息一會兒。被繩子勒出印子的手指隱隱作痛,伸都伸不開。允熙握著拳頭,努力想把剛剛兩人的樣子從腦海裡趕出去。但是根本不管用。

她努力微笑著命令自己說:誒!佳郎兄也不怎麼樣!看他跟在女人屁股後面的樣子。也太不像樣了。哈哈哈。芙蓉花也怎麼回事啊?閨房小姐居然跑到路上誘惑男人。估計只是外表好看,內心比貂蟬還要像狐狸。誒,明顯的,明顯的。

允熙停下話緊咬住嘴唇。她知道這是自己出於自愧之心說出的沒出息的話。詆毀他們的自己反而更加悲慘。

“真是,太壞了。比張禧賓還惡毒。外表裝成男人的話內心也要像男人啊,怎麼這也不像那也不像的。不像樣的是我,我!”

她無法沒有力氣抬起頭,只是盯著自己破舊的草鞋和弄髒的布襪。突然傻傻的認為如果穿上綢緞鞋的話,布襪就不會這樣弄髒了。就像如果一開始就以女人的樣子出現在善俊面前的話,也許兩人的關系就會不一樣。允熙急迫的心情讓她開始想像,如果現在去告訴他自己是女人的事實是不是可以。好像看到了希望似的,她握緊拳頭站起來,臉上也浮現出了微笑。


“說出來吧!佳郎兄心胸寬廣,會理解我的。還會因為我這麼辛苦而安慰我的。”

這時,她的眼前浮現出了在昌德宮仁政殿裡的情景。那畫面裡當然有皇上,但是她看到了狀似很了解她幫她向皇上說好話的善俊。他稱贊著她的才華,袒護著她。允熙又一屁股在大石頭上坐下。

不能讓善俊知道。就算讓龍河知道,在新知道,甚至皇上知道,也不能讓善俊知道。就算要知道,他也一定要是世界上最後一個知道的人。將來也許會露餡,所以不能讓他成為共犯。如果要成為他前途的絆腳石,還不如讓他喜歡上其他的女人,自己只要在旁邊看著,祝福就好了。那天不久就會來臨的。比起自己科舉及第脫去男裝的那天,善俊成親的那天應該會來得更快。

光是看著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自己就這個樣子,那天來臨的時候自己能堅持下去嗎?在他旁邊,就算不想看到他的愛情故事還是會看到,不想聽到還是會聽到,那樣還能對他微笑嗎?允熙空虛地笑了。別無選擇的情況下還想著能不能做到的自己,更加顯得沒出息。允熙努力去想起母親和允植。想去有家人的地方。至少那裡自己可以暫時變回女人。可以卸下防備好好睡一覺。想到這裡困意像暴風般湧來。再這樣下去天色要變暗了。但是藤筐卻怎麼也提不起來。不管怎麼用力這家伙就是一動不動。好像有妖怪在她丟了魂傻坐著的時候開了玩笑似的。

“拜託稍微動一下吧。”

就算對著藤筐請求,它似乎還是漸漸變重,她的腿好像也被妖怪拉住了一樣沉重無比。


 

 


善俊和孝恩找了個沒人的地方講話,可是善俊的腦海裡一直浮現允熙無力地往回走的樣子。心裡某個角落難受得厲害。不應該就這麼讓他走的。

“…公子?公子。”

“嗯?啊…,是。”

“在想什麼這麼入神?叫了您好幾次都沒聽到…。”

善俊看向孝恩。真是奇怪。面前有個這麼漂亮的女人,自己為什麼還一直想著一個男人?心裡那個角落難受得有點刺痛了。他知道這不是因為面前的女人,而是因為金公子。

“我是不是妨礙了你重要的約定?”

“不是,不是的…。”


她害羞地笑了。但是善俊看著那個笑容,又想起了金公子。剛剛才分開現在就又很想念他。

“不知道是誰知道我的堂號是芙蓉之後開那種玩笑?”

“先不說這個,你怎麼知道那是新榜禮時開的玩笑?”

“我的堂兄告訴我的。他在成均館有認識的人。”

善俊想起金公子沒去北村就知道芙蓉花指的是女人,他因為他的聰明微笑了起來。

“再次向您謝罪。哪個頑皮的儒生開了這種玩笑。”

“我倒是很感謝那個人。把公子派過來…。”

善俊困惑地看著她。但是不知怎麼搞的,這種情況下金公子的臉都一直浮現在眼前。

“這也許是緣分吧?偶爾見見面…。”

“啊,等一下,這個有點為難。”

善俊不由自主地這麼說完,又想起了金公子。好像是為了他才這麼說似的,思緒很復雜。不應該這樣的。


“是我太心急了顯得輕妄嗎?”

“不是的。只是我現在還沒那種時間。如果您要說的是這個的話,我先走了。”

“等,等一下。公子,等一下…。”

他一轉過身孝恩就急忙抓住他的手臂。她自己也被自己的行為嚇了一跳,趕緊又放開了。

“如果不能見面的話,能不能寫寫信?作為閨房小姐,這麼出來也不容易,對您說出這些話更不容易。所以拜託請不要拒絕。不然的話我會羞愧得不知如何是好的。

善俊默默地站住了。但不是因為聽了她這番話,而是因為金公子。感覺像是為了他硬要拒絕這個女人一樣。他無法再抬起腳步。

“哪怕只是寫寫信。不要因為父母感到負擔,我不會告訴他們的,拜託…。”

“只是寫信的話…。”


善俊明白自己為什麼答應這個要求。所以內心更加痛苦。好像金公子在後面追趕一樣,他逃跑似的奔跑著。


 


“姐姐,然後呢?”

“然後女林師兄和桀驁師兄就又吵吵鬧鬧唄。那兩個人關系看上去不好卻又經常一起玩。”

允植聽姐姐講著成均館的瑣事,一直笑個不停。

“那位叫女林的雖然自稱無黨無派,但是不是小論啊?”

“呃…,不是的。他的思想體系反而比較接近南人。他不願參加黨派是為了好玩。他常常說,既不贊成老論,也不贊成小論,也不贊成南人,要有像自己一樣無關黨論,思想自由的人才能有更好的政策。”

“這話很有道理。”

“但是還有個人,雖然自己是老論,但是不站在老論一邊,有時支持小論的政策,有時候又很相信南人的政策。”

“真的嗎?那種人很難得呢…。到底是什麼人啊?”

“恩?啊,佳,佳郎兄。”


每次允熙提到佳郎,允植都有種奇怪的感覺。雖然聽上去沒有女林和桀驁那麼有趣,但是是決定性的人物。而且講到他的時候,姐姐總有一種結結巴巴或者避諱的感覺。

“佳郎好像是一位很帥的男人。”


允熙嚇了一跳,提高嗓音說:不,不是的!你知道我因為那個人有多丟臉嗎。第一堂課的時候我沒能回答張博士的話挨罵了。他在我後面回答的,回答得太好,顯得我像傻瓜一樣,什麼嘛。至少為了我的面子也要回答得差一點啊。

允植忍住笑,委婉地說:姐姐!你費了不少力氣詆毀他啊,但是我怎麼聽上去不壞呢?

“是,是吧?他本質不是個壞人。不,是很優秀的人。在上儒中間,不論黨派,沒有不喜歡他的男人。”

“但是姐姐不是男人啊?”

允熙蜷起身子抱著膝蓋,沮喪地說:不,姐姐也是男人。在泮宮裡是…。

“姐姐…?”

“身為男人真好。從小一直希望自己是男人。我不是一直想成為男人嘛。男人…。”

她重復著這幾句話,視線也一直停留在地板上。但卻好像不是在看著地板,而是看著其他某樣東西。


(允熙放假那天又去看了貂蟬,然後早早回到了成均館,她以為善俊要到明天才來。但是看到房間裡有他的行李知道他已經來了,突然好想見到他。她瘋狂地找遍了成均館各個角落,最後聽說他在大成殿,又拼命跑了過去。)

允熙穿過東齋那邊的北牆門進入了大成殿。眼睛不停地忙著尋找善俊的身影。廟庭碑閣
孤零零地豎立著。神三門兩側護衛著的銀杏樹互相和和融融。繞過大成殿的建築,寬敞的
庭院呈現在眼前。月光穿過各處聳立著的大樹,她發現了善俊,他像散步似的踱來踱去。
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不知是因為見到他太過高興,還是因為他和芙蓉花多情的樣子
又浮現在眼前。她不知所措地用手背擦拭著,可眼淚還是像斷了線的珠子不斷往下掉。


善俊像是轉佛一樣一直在聳入天空的紅松之間轉悠,眼睛卻盯著三神門那邊。允熙把眼淚
擦乾,慢慢地走到他身邊。善俊直到她走近才發現,臉上馬上浮現了微笑。然後不再看向
三神門,只是盯著腳下繼續轉著。允熙也跟上他的步幅,在他對面一起邊轉邊問。


“貴兄這麼早就在這狀元柏下面准備龍滂了嗎?”

“這好像也不壞。”

“到底是什麼事讓你放下書本來到這裡?”

善俊沒法告訴他是為了等他。也不是什麼困難的話,為什麼就不能輕易說出口呢。

“…好像起了一陣風。”


允熙想問他起風的是這裡,還是他的心裡,但是她什麼都沒問,只是邊走邊時不時地
看著他。狀元柏時而把他遮住,時而又讓開,一直變化不停。善俊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不知道你是從傳香門那過來的我還…。”

“早知道就不走傳香門了。”允熙似乎沒聽清楚,說。

好長一陣,兩人什麼話都沒說只是轉著。然後善俊眼神悲傷,沉重地開口道。

“不知是你逃離了我,還是我逃離了你。”


允熙想看看他說這話的表情,可正好被樹枝擋住了。

“不知是我追趕著你,還是你追逐著我。”


善俊也想看清楚她的表情,但是又被樹枝擋住了。他又悲傷地看著腳下。這時樹枝才從
允熙的眼前移開。他又沉重的開口道。

“昨天…。”

她聽到自己的心臟咯蹬一下,所以故意用命令的口吻說。

“啊,是啊!昨天後來怎麼樣了?我是說芙蓉花,真的很漂亮不是嗎?”

“是啊,真的很漂亮。”

“貴,貴兄對我撒謊了。那天,新榜禮的時候,你不是說你沒去北村嘛,明明去了,
還見面了…。”

允熙怕看到他,故意低下了頭。善俊沒有辯解,只是慢慢地轉著樹木。過了好一會兒,
他才皺著眉停下了腳步。然後像宣告似的說。

“她說下次再見面,我說不可以。她說這段時間寫信,我同意了。”


允熙的腿渾渾噩噩地走了會兒,在他身後停下了。她一下子不能理解自己聽到了什麼。
好像有一群蜜蜂在心裡蟄著一樣,心裡亂糟糟地疼,氣都透不過來。耳邊也嗡嗡地響。


“她是個美麗的女人,心靈也很美。男人應該喜歡那樣的女人才正常不是嗎?應該在那種
女人面前心跳才對不是嗎?那是正確的。應該要那樣。”


她是為了聽這話才跑遍了整個泮宮來到這裡嗎?允熙吃力地微笑,說道。

“是啊,那樣才是男人。”


善俊被她的聲音牽引著轉過身。但是允熙在他看到自己的臉之前用手擋住了他的眼睛。

“現在不要看我的臉。不管天色多黑,可沒出息的表情是遮掩不了的。”

她討厭自己無法隱藏感情的表情。


“沒出息的表情?這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說男人應該在那種女人面前心跳不止嗎?我也是男人。所以怎麼可能會不對她
一見鐘情?昨天看到芙蓉花後到現在還悸動呢。太羨慕你了才這樣的。太羨慕了!”

乾脆以這個為借口用一下願望吧?讓他不要再見芙蓉花,就說這是自己的願望…。但是
這太卑鄙了,自己也會無法原諒自己。


“我完全不知道。對不起。”

“沒有必要對不起!我剛剛還去見了貂蟬,現在又想起了芙蓉花。我這種男人就是這樣。
希望世界上所有女人都屬於我的沒出息的家伙。”

“貂蟬就是新榜禮的時候…?原來你們一直在見面。”

善俊握緊了拳頭。他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允熙放下遮擋他眼睛的手,轉過身。她的表情
照映在善俊的眼裡,和以前在禮曹前帶著帽紗轉過身的姐姐的樣子重疊。不知怎麼的,
他的手猛地抓住她的肩膀。但是最終還是沒有把她轉過來,只是放開了。


“明天就會沒事的。輕易的心意也會輕易的消失。”

允熙只留下背影,離開了那個地方。善俊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也無法把視線從那個方向
移開。

“是我逃離了你。因為我的心臟在偏離正道的方向,我很怕…。”


這天晚上下起了雨。白天的時候燕子一直在飛,原來是因為有一場冰冷的雨要降臨。
在新還沒回來,房裡兩人單獨躺著,和以前不同,被痛苦折磨著的心沒有辦法再悸動。
允熙聽著雨聲,一夜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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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西齋的下齋生找允熙麻煩,正好允熙也因為和善俊的事心氣不爽,和他們其中一人
打了起來。)


龍河站在東齋院子裡,對著從中二房出來的善俊說。

“剛吃完晚飯肚子撐死了,過一會兒在進行算術社團活動吧。”

“桀驁最近都不回來,怎麼辦?”

“只好不算上他了。我就說他怎麼這麼安分,果然現在又故態復萌了。但是怎麼不見大物
公子啊?”

“好像去散步了…。”

“一個人?怎麼不和你一起去?”

“……是啊。”


善俊垂下眼眸苦澀地笑了笑。龍河犀利地看著他。

“你們今天好像一直逃避對方的眼神,怎麼,吵架了?”

“打架了!明倫堂那邊打起來了!”

聽到東齋另一邊傳來的喊聲,龍河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嗯?打架?”

他卷起袖子,興奮地朝出事的那邊走去。

“還有比打架更精彩的事嗎?我得趁還沒結束趕緊去看看熱鬧。”

善俊也一副擔心的表情,穿上鞋走下了台階。這時又想起了一陣喊聲。

“大物公子和西齋下齋生打起來了!”


龍河驚嚇之余回頭看了一下善俊。他也怔住了。然後一下子,兩人幾乎同時飛快朝著打架
的地方跑去。


(這件事驚動了西掌議,他也不知道怎麼處理為好,不能明顯地偏袒西齋下齋生,
但又不能讓他們丟臉。後來善俊出來說話平息了這件事。)

聚集的人群漸漸散開。只剩下了善俊、龍河和允熙。善俊看都不看她一下,直接轉過身
朝東齋走去。他在忍住笑,搞不懂為什麼她沾滿泥巴的臉還會這麼可愛。龍河也跟在他
後面走了。允熙跟在龍河的背後,越過他的肩膀偷偷地瞟著善俊的背影。他一句話都不說
,好像很生氣的樣子。龍河看了看善俊的眼色,同時對背後大聲的笑著說。

“哎欸,魯莽的家伙。膽子太大了,怎麼一個人對付五個啊。桀驁都要叫你聲大哥了。”

允熙向對善俊解釋一樣,越過龍河的肩膀說。

“我不知道會弄成這樣……,造成了這麼大的騷亂,對不起。”


善俊還是什麼話都不說,允熙很沮喪。龍河為了活躍氣氛故意輕快地說。

“哈哈哈,剛剛那氣勢去哪了,現在怎麼這麼老實?”

善俊還是緊閉著嘴巴進了東齋。後面快爆笑出來的龍河,和完全意志消沉低著頭的允熙
也跟了進來。

善俊在中二房前面的地板坐了下來。龍河靠著旁邊的柱子坐下。允熙見狀趕緊把龍河推開
,擠在了他和柱子中間。所以突然龍河被尷尬地夾在了兩人中間。他看了看兩人的神色
大笑起來,然後又看看了,又更大聲的笑起來。

小廝們拿來了幾條毛巾。龍河高興地接過來遞給允熙。自己拿了一個幫她擦著髮髻。
允熙自己也用毛巾擦著臉。龍河笑著說。

“小心點。我是很樂意見到這種事,但是你的心臟怎麼受得了?”

允熙覺得很丟臉,把頭垂得更低了。

“佳郎兄,對不起,讓你為難了。”


善俊還是沒回答。但是龍河說話了。

“你還知道啊?萬一佳郎沒有出來平息這件事的話,那些下齋生很有可能會被趕出去的。

原來他袒護的是那些下齋生啊,允熙還來不及難過,龍河接著說。

“如果這樣的話,他們都會把火發到你身上…。”

“嗯?”

“他們雖然現在只是低微的下齋生,可都是出自權貴名門。以後進入朝廷的話,晉升的
速度是那些出生寒微的書生們難以想像的。你認為你有能力對付他們嗎?”

“不是女林師兄你教我不要在他們面前畏畏縮縮的嗎。”

“我是讓你無視他們,什麼時候讓你和他們打架了?”

“就算這樣我也容忍不了,下次還會這麼做的。”

龍河把允熙的頭轉過來,嘖嘖咋著舌頭。

“頭髮裡都是泥。擦是擦不乾淨了。衣服裡也是。啊!你的臉!”

之前沒發現,擦乾淨後才發現她的臉已經腫了起來。聽到龍河誇張地驚叫,善俊忍不住
把頭轉過來看向允熙。但是被龍河的衣袖擋住了看不見。

“居然把這麼好看的臉弄成這樣。身上應該也都是淤青了?趕緊脫了看看!”

龍河不容分說地撲過來,允熙嚇了一跳趕緊抓緊領口拼命搖頭。

“沒關系!不用了…!”


但是她突然感到脖子上一陣刺痛。接著疼痛在全身蔓延開來。現在才感覺到全身的傷口,
她慘叫了一下。

“好像傷得很厲害,不要固執快進去把衣服脫了看看吧。我來幫你看。”

“不,不用了。”


善俊擔心得不得了,但是每次轉頭都被龍河無意地擋住,連她的頭髮絲兒都看不見。
這時龍河覺察到了身後的視線,不露聲色地站起來說。

“因為你我的衣服都弄髒了。我進去換一件。”


龍河進去後,只剩下在兩邊柱子下坐著的兩人,氣氛有點尷尬。允熙背過身用力地擦著臉

“傷得很重嗎?”

“沒,沒有。”

“把臉轉過來看看。”


不知為什麼,他好聽的聲音也無法再讓她心動。心裡像放了把火似的痛苦。

“真的沒關…。”

她的臉被用力轉了過來。善俊不知什麼時候走近,捧著她的臉轉向了自己。和他的眼神
一接觸,她的臉更加通紅了。

“你再那樣擦臉上皮都要掉了。給我。”


聽他的聲音好像在生氣。

“沒關系。我自己來。”


善俊拿起邊上乾淨的毛巾蓋在她的臉和眼睛上。感受到這清涼,允熙才意識到之前臉上
有多麼火辣辣的。

“你知道你說了幾遍沒關系了嗎?看上去都有關系,說這話有什麼用!”

允熙露出一邊眼睛看著他,訴苦般悲傷地說。

“是,很有關系。這裡,那裡都火辣辣的。”

“對不起。”

“貴兄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不知道為什麼,只是覺得很對不起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對你這麼說。”


他沒有生氣嗎?允熙開心地笑了。雖然心裡很痛,笑容卻湧了上來。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以後都要跟著貴兄。我得罪了那些了不起的名門子弟,以後要好好
巴結你才行。”


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的笑容讓他放心了很多,善俊也笑著說。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們不在一起了?”

“嗯,我們什麼時候都在一起。在成均館,還有和允植…。”

“嗯?”

“出仕後還能一起做事嗎?”

“當然!我們都在朝廷…。”


允熙用力地搖頭。用毛巾掩蓋悲傷,笑著說。

“我的夢想不是朝廷。我想在遙遠的地方謀個小小的官職。一個誰都不認識我的地方
。然後等到歲月流逝,沒有人再能認出我的時候,我就能再回到漢陽來吧。但是到時候
所有現在的記憶,包括和貴兄一起的記憶大概都已經忘記了。貴兄應該也已經把我忘了吧
。其實與其說是夢想,不如說是因為家門寒微,只能這樣而已。哈哈哈。”

允熙以最快的速度用毛巾把另一只眼睛也遮了起來。雖然淚水奪眶而出,還好都被遮擋的
毛巾吸走了。她什麼都看不見,他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這都是由皇上決定的,我們無法選擇。”

“我會向皇上請求的。”


善俊想告訴她,如果皇上只是想讓他們在地方做個小官職的話當初就不會命令他們
進成均館來了。但是現在大科還沒結束,什麼都不清楚,沒有說這個的必要。
他只是默默地翻了一下毛巾。她的兩邊臉和眼睛都被遮住,剩下的只有嘴唇。幸好那裡
沒有傷到。那份柔軟潤澤鎖住了他的視線。善俊的眼神在嘴唇上逗留了一會兒,慢慢地
掃過院子,看向天空。

在新大搖大擺地從傳香門走了進來。還沒進到裡面他就已經解開了帽帶。善俊發現了他
站起來說。

“桀驁師兄,您回來了?”


在新把帽子往地板上一扔,輕快地跳上月台。在中一房換完衣服的龍河咋咋呼呼地跑了
出來。

“哎喲,桀驁你終於不再瘋了啊。最近怎麼這麼守規矩?”


雖然嘴上這麼說,龍河心裡很堂皇。

“我樂意。”


在新馬馬虎虎地回答後看向允熙。她為了打招呼把毛巾拿了下來。他的一只眼睛睜圓了。
然後突然按在允熙兩側的地板上,彎下了上身。在兩人嘴唇差點碰觸的瞬間,善俊把手
伸過去蓋住了允熙的唇。允熙被突然靠近的在新嚇了一跳,上身往後退。但是更讓她驚嚇
的是嘴唇碰到的善俊的手掌。在新抓住允熙的臉,像要看穿似的。

龍河賊笑著拿他們三個人開玩笑說。

“喂,不要把臉靠這麼近。佳郎公子的血要倒流了。”


已經晚了。善俊的血已經倒流完了。對於在新湊近允熙的臉,善俊心裡不是一般的不痛快
。莫名的感情在心臟裡沸騰著。


“是誰?”在新咬著牙問允熙。她更加往後挪了一下身子,暈頭暈腦地回答。

“我,是金允植啊?”

“呀!我是問把你臉弄得花花綠綠的家伙到底是誰!”


龍河突然朝他跑過去把他整個拉入懷裡。

“想死你了。因為太想念你的懷抱只好去找無辜的妓女。”

“瘋子,還不快滾開!”

“不要!我討厭你為了別的家伙操心!”


在新為了甩掉像年糕一樣掛著的龍河扯來扯去。善俊這才把手從允熙唇上挪開。拉扯了
好一陣子,在新終於把龍河扔了下來。然後他的拳頭毫不留情地捶像龍河的臉。龍河幾乎
飛出去似的在院子裡打滾。這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善俊和允熙根本連攔的時間都沒有。
善俊把在新的胳膊繞到背後緊緊抓住。允熙則向龍河跑去。


“女林師兄!”

他受到太大的衝擊,一下子回不過神來。允熙扶起他的頭,他才吃力地坐了起來。然後
摸著自己被打的那邊臉笑著說。

“你把我當成欺負大物的人了啊。”

“原來是老論那些人所為。都死定了。放開我!”


在新越是掙扎,善俊越是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臂。

“我不能放手。”

“佳郎,你想先死嗎?你也是老論吧?”

“你想把事情鬧大嗎?桀驁師兄是沒關系,但是我們大物會有麻煩的!你以為我是不生氣
才就此了事的嗎?我也是有拳頭的!”

隨著爭吵聲越來越大,看客一個兩個聚了過來。龍河這種情況下還是笑嘻嘻地說。

“這件事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你為什麼這麼來火?被打的不是桀驁你,是大物公子。
如果再引起暴力事件的話,不只大物,連你也會有麻煩的。冷靜點,不要惹事了。”

在新罵罵桑桑了一會兒,甩開善俊的手進了房。龍河這才放心了,收起笑容,踉踉蹌蹌地
站起來說。

“熱鬧就到此為止,都散了吧!”


除了小廝們以外看客都各自走開了。龍河整理著衣服說。

“因為桀驁這家伙衣服又弄髒了。今天到底要換幾次啊。”

“女林師兄,沒事嗎?”


允熙擔心地問道。龍河笑了一下用手指著自己的臉說。

“我們大物在這裡親一下的話就沒事了。”

“你,真的想死嗎!”


被房間裡傳出來的在新的吼聲嚇了一跳,龍河趕緊離允熙遠一點,嘟囔說。

“他要是能把那脾氣改了,我就把我的別號也改了。”

龍河又看了一下善俊,他正站在月台上,用心疼的眼神看著允熙。龍河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允熙被之前的情況嚇到眼睛轉來轉去好一會兒,又在地板上坐下了。然後向著房間裡的
在新說。

“謝謝你為我擔心。”

“我沒有擔心你!”

“你不是為我發火的嗎?”


這麼一想確實挺奇怪的。為什麼會因為這個和自己毫無關系的家伙發火。在新自己也
想不通。想到她渾身是泥,臉蛋紅腫,他的拳頭又握緊了。他盯著自己的拳頭,硬是
找借口自言自語說。

“只是最近身子發癢想打架而已。真是可惜,早點回來的我我也能摻一腳打個痛快了。”

在新一拳捶在地板上。因為故意找的借口讓自己心裡很煩。也許就像龍河說的那樣,
自己真是瘋了。按時回成均館也是為了那個小不點兒,一定是瘋了才會那樣。他為自己的
多管閑事感到很不快,故意把頭背過了允熙的方向。

善俊向院裡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的小廝們走去。然後彎下腰對著一個小廝的耳朵說了什麼。

過了一會兒,那小廝拿了兩個雞蛋過來。善俊接過雞蛋,燦爛地笑著摸了摸小孩的頭。
然後把一個遞給了坐在地板上的龍河,另一個拿在手心裡在旁邊坐下了。


“喂,佳郎。幹嘛給我這個?”

“在還沒腫起來之前,您的臉還算能看。”


善俊拉著允熙的的手臂讓她在自己旁邊坐下。然後用雞蛋揉著她挨打的部位。

“那個,我,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你看不見,還是我幫你揉。”


允熙感到很可惜,這麼難得吃到的東西居然用來揉臉。但是他親自動手揉的蛋感覺好像
他的手在撫摸一樣。龍河看看他們倆,又看看手裡的雞蛋,咕噥道。

“我也看不見我的傷啊…。”

然後跑到中二房門前的地板上坐下,朝裡面大聲喊。

“要是桀驁幫我揉就好了。我想感受你的手…。啊!”

裡面飛出來的書本准確地命中龍河的額頭,然後飛了出去。誰讓自己多嘴,結果又添了個
傷口。龍河看向善俊。但是他專心揉著允熙的臉,對這邊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只好在兩人
旁邊坐下,摸著自己的臉,用雞蛋揉了起來。

在新坐在房裡看著他們。不快的心情稍微平靜了一點。世界上多出一個讓自己費神的家伙
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事。所以不要在意了!


(第二天在明倫堂上課的時候,在新故意跑去嚇了嚇那幾個欺負允熙的人。這時有一群人
跑過來問在新討首詩放進他們的詩集裡。在新不答應,一幫人吵吵鬧鬧拉拉扯扯的。)

這時明倫堂後面一個守僕向善俊使眼色讓他出來一下。他趁熱鬧之時悄悄起來向後邊走去
。別人都沒注意到,可允熙的眼神始終追隨著他。他從守僕那裡接過信。允熙的心臟像被
撕扯般疼痛,她知道那是芙蓉花寄來的。

到底有多少話要講,信一天也沒斷過。他昨天也是立刻就寫了回信。雖然他說沒什麼話
只寫了幾句問候,但是信還是回了。善俊邊看信邊慢慢走著,在門的另一邊允熙看不到的
地方消失了。直到完全看不見他,允熙才把視線收回來。

(那些人和在新糾纏了半天,在新還是不答應。龍河倒是很自作多情,說要寫點色情詩
送給他們,一直被他們無視。允熙跑過去說對在新的字很好奇,在新二話不說就寫了。
後來還寫了首詩送給允熙。是根據朝鮮時代詩人凌雲的一首詩改寫的。小M親查了這首詩
出來。

待郎君-凌雲

郎云月出來,月出郎不來。
想應君在處,山高月上遲。


允熙對在新刮目相看,她看著這首詩,想著她和善俊之間,眼睛濕潤了起來。
(主要翻譯允熙和善俊的部分,這裡就省略了)

這時善俊從明倫堂後邊回來了。允熙忙著看他的表情,用力想找找他臉上有沒有幸福的
神色。但是從他的表情上什麼都看不出來。龍河一臉哭相念念叨叨地說。

“佳郎,我告訴你,桀驁這家伙背叛我,把我的詩送給了大物。”

“這麼短時間內寫了首詩嗎?我也想看看。”

允熙把詩從袖子中掏出來,說。“用漢字寫的那個被他們拿走了,這個是…。”

“拿走的那個不看也沒關系。這個才真正是桀驁師兄的詩。”

在新本來覺得沒什麼的,善俊一仔細看他的詩,不知為何他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所以努力分散他的注意力。

“但是你剛剛去哪兒了?怕他們跟你要詩所以逃跑了嗎?”

善俊專注看他的詩,沒有回答。看完後他也驚訝和感嘆不已。允熙感覺到了他袖中信紙的
痕跡。

東齋的幾個小廝手牽著手過來,站在明倫堂前盯著允熙看。她站起來走過去。

“什麼事啊?”

“這個…。”


允熙接過小孩遞過來的信拆開看完,然後收拾自己位置上的東西。從善俊手上把詩
也拿過來收好。

“我先走了。”

“那是什麼信?”

“沒什麼。我,出去一下。”


善俊擔心地看著走遠的允熙,靜靜地從位置上站起來。龍河也歪著頭說。

“奇怪吧?上次也接到信就出去,過了好久才回來。這次又…。”


善俊一臉擔心的表情看了看龍河。在新也是。龍河不知道是想讓他們放心還是讓他們更加
擔心,又開口說道。

“他是不是在泮村有什麼女人啊。”

“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你不知道那家伙在泮村的女人中多受歡迎啊?當然,佳郎是最受歡迎的
。可她們連衣角都摸不到只好放棄。大物就不同了。別的不說,至少那個很有名,不然
怎麼叫大物呢。”

善俊雖然知道這是多管閑事,但是就是感到不安,無法放著不管。他決定跟蹤她。
在不安的感情下還有一點不愉快的嫉妒心。他不喜歡有別人接近他。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

在新也骨碌一下從座位上起來。龍河也站起來拍手說。

“我們要跟蹤他嗎?好吧。”


他們把書放回東齋,遠遠地跟在允熙後面。她拎這個小包袱著急地跑一會兒走一會兒,
進入了泮村。三個男人光是慢慢走也完全能跟上她。龍河一邊跟蹤一邊絮叨。

“跟蹤朋友好像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啊。”

但是平時一向離君子很遠的在新一點感覺也沒有,善俊卻一直良心過不去。

“大物有一個女人還是幾十個女人,這都是他的事,我們幹嘛這樣?”

話是這麼說,但是跟蹤得最興奮的還是龍河。


(其實允熙是接了一些幫大戶人家寫節日贈賀,生日文書等的活兒,大戶人家認為
找成均館的書生寫比較吉利。三個男人遠遠地看著。)

“恩?怎麼沒有女人,只有一些老頭子啊?”


龍河躲著他們倆的眼神,用力扇著扇子。要不是現在正在跟蹤,他早就被在新一頓暴打了

“我要回去了。”

在新剛轉過身,龍河又貌似無意地說。

“大物那小子在幹嘛啊?那些家伙又是幹啥的?”

在新一下子又轉了回來,一副監視的樣子。看上去很不尋常啊。允熙認真的在紙上寫著
什麼。龍河又嘀嘀咕咕地說著奇怪的話。

“那家伙,難道在寫一些朝廷禁止的文章嗎?”

在新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站起來跑過去,拉住允熙的胳膊。

“桀,桀,桀驁師兄!你怎麼會……?”

“我怎麼在這裡以後再跟你說,你快起來!”

“等一下!放開…。”


允熙發現了向這邊走來的善俊和龍河。她的眼睛睜得更圓了。

“有什麼事啊?”

“這是我們要問你的。”


聽了龍河的問話,允熙睜著眼睛回答說。

“我在寫一些四柱單子的文書……。”


在新看了看她寫的東西。她沒有說謊。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放開允熙的胳膊然後一下子
揪住龍河的領子。

“你這小子!一下說他是去見女人,一下又說她寫禁文!”

“我沒有斷定啊,只是問‘是不是’而已,是你自己瞎激動。”龍河笑嘻嘻地回答。

允熙看著他們皺著眉頭說道。

“我去見女人?就算女林師兄會這麼想,沒想到連佳郎兄也這樣。”

“不是,我只是…。”

善俊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這時被抓著衣領的龍河馬上冤枉地說。

“喂,什麼就算我會這麼想?不要差別對待嘛。這次是佳郎最先紅著眼跑過來的。
我只是跟過來而已。”

允熙聽了轉頭瞪著善俊,善俊更加不知所措了。


“我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感覺你有什麼瞞著我們所以有點擔心。”

善俊尷尬地避開允熙的眼神。


(允熙又回到位置上把東西寫好。)

龍河摟著善俊和在新的肩膀,拉著他們往允熙坐的平床走去。兩人也好像無可奈何似的,
裝蒜著背對允熙坐下。她冷淡地說道。

“我沒同意你們坐在這裡。”

“我是來喝酒的。喂,拿瓶酒來!”

“那麼請去別的地方喝吧!”

“酒錢是我們自己付的,你幹嘛不樂意啊。”


(允熙說不過龍河。這時幫允熙介紹工作的老丈人正要離開,龍河諷刺他給允熙的工資
太少。老丈人冤枉得不得了,把允熙從小在他那裡抄書的事情都說出來,說自己對他很好
。也說了允熙小時候有多麼多麼不容易,善俊、在新、龍河聽了很心疼允熙。)

聽了老丈人的話,善俊和在新的表情無比沉重深刻。連平時笑嘻嘻地龍河也一樣。本來
因為他們跟蹤的事情想要發一下火的允熙也無法生氣了。

“那個,大家為什麼都這樣啊?”

允熙向最容易張嘴的龍河問道。他苦澀地笑了一下,開口了。

“真是個勤奮的家伙。”

“嗯?”


在新無處發火,只是死命碾著無辜的地面。善俊一言不發心痛地低著頭。

“如果我給你錢的話你是不是會不高興?不好意思的話就當我借你的。”
龍河小心地問她。

“我不能接受。而且反正現在已經有了很好的事做,會好起來的。”允熙搖著手拒絕了。

“這種活能掙到多少錢啊!”

在新忍不住發脾氣,善俊一邊攔著他一邊對允熙說。

“我這段時間都沒見你睡過一個安穩覺。要麼學習,要麼抽時間到這裡,這樣下去身體
怎麼受得了。”

其實她睡不安穩是怕被拆穿,不是為了賺錢。但是還是很感謝他們的心意,開朗地笑著說
“我需要的錢我能自己掙。幸虧我是個男人。女人是無法這樣生存的,又沒有什麼掙錢的
門道。所以我覺得自己很幸運了。”


龍河緊緊盯著允熙看,然後微笑著掩飾說。

“大物,我也很慶幸你是男人。如果你是女人的話我會很傷自尊的。”

允熙反而大聲笑著安撫他們。不管他們多麼聰明,始終是富家公子,從來沒有挨過餓。

同一時間在酒館的廚房裡女人們正吵得不可開交,爭著把酒送過去。最後其中一個女人
贏了。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髮,端莊地把酒端了過來。然後一邊明目張膽地瞟著善俊,
一邊把東西放在平床上。正在允熙冒酸醋的時候,龍河伸手用扇子擋住了那女人的視線。
又用扇子把女人的臉轉到自己這邊。那女人嚇了一跳看著龍河。

“我說小娘子,你現在盯著看的男人是我們這些上儒都不敢隨便看的人物。”

“我,我什麼都沒看啊。”

“我不是怪罪你。我是怕你日後受到傷害。你這麼漂亮的女人痛苦的話,我也會心痛的。

女人紅著臉走了。龍河的扇子!一直很好奇來著,又不是夏天,除了吃飯時不能帶進食堂
以外幾乎一直隨身攜帶。現在終於了解他的用途了,允熙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女林師兄,勾引女人的手段就只有這個嗎?我以為你手藝很好呢。”她故意開玩笑說。

“剛剛那個不是手段是妨礙而已,你認為你比我厲害嗎?”

“至少比你現在這個手段厲害。”

“哦?那我倒是很期待你的實力。”

“但是佳郎兄應該比我更高一籌。”


三個男人同時驚訝地看著她,善俊本人更是摸不著頭腦。但是馬上想到她是在說芙蓉花
的事情,有點丟臉似的笑了一下。允熙現在才明白女人的嫉妒心是多麼可怕。但是她的
內心無法成為男人,嫉妒不受控制地穿透意識時不時地冒出來。龍河的眼珠轉來轉去,
在允熙和善俊兩人之間來回了幾百次,最終視線停留在了酒瓶上。

龍河貌似隨口地說了一句。

“剛剛那個女人一定很慶幸自己生為女人,因為可以看佳郎……。”

允熙立馬警戒地看著他,他以他特有的方式笑著,開玩笑一把拉著善俊抱住。

“佳郎,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他邊這麼說邊用一只眼睛瞟著允熙。允熙擔心他是不是看出了什麼。善俊試著把他推開,
可是他反而更緊抱著善俊的腰說。

“其實…,我瘋了一樣愛慕著佳郎你。只要你同意我很樂意做女人。”

善俊雞皮疙瘩掉了一地,終於乾笑著把龍河掙開。在新一邊不停罵著“瘋子”一邊喝著酒
。允熙心裡暗暗羨慕龍河能以這樣的借口擁抱善俊。這段時間隨處可以看到男人之間
自然地勾肩搭背或者握手等身體接觸。她想,反正自己外表看上去也是個男人,就裝瘋
抱一次,有誰會說什麼嗎!於是悄悄地把胳膊伸了出去。但是很可惜,還真有那個“誰”

“喂,大物公子!你該不會羨慕我抱佳郎,所以也想裝瘋抱一次吧?”

“嗯?你以為我像你啊!”

允熙心裡暗暗咒罵龍河,同時悄悄地收回了胳膊。最終龍河的額頭挨了在新的酒杯一頓
敲打。

“佳郎你也喝點。酒杯放在前面是用來祭祖的嗎?”

“我不用了。”

“誒,不會讓你付錢的,喝吧。”


允熙看向他的酒杯。剛剛倒滿以後就沒動過。她明白他是可惜這一小杯酒是用窮苦百姓
一天的糧食釀成的。

(接著四個人聊了很多天地啊,老子啊,百姓啊,交流了各自的思想,這部分沒具體看,
什麼莊子論語的看著有點困難。接著四個人一起回成均館。)


但是走著走著,苦惱了好一陣的龍河委婉地問善俊。

“佳郎,不知道可不可以這麼問你…。”

“認為不合適就不要開口好了。想成為君子哪那麼容易?”

“這只是我的猜測,你是不是,時派?”龍河不管在新的搶白,很好奇地說。

(這裡再介紹一下朝鮮黨派之爭。也是查來的,不知道是否準確。朝鮮時代宣祖八年,
有兩個大臣沈義謙與金孝元公開決裂。起因其實只是為了要爭一個五品官的主導權,
但這個導火線使得過去既存的矛盾爆發開來,所以朝臣被情勢所逼,不得不全部選邊站台
。站在金孝元這邊的成為“東人黨”,站在沈義謙那邊的成為“西人黨”。黨爭開始之後
,歷經二百五十年而不斷。東人黨得勢之後,又分裂為南人黨及北人黨。

但是西人黨也沒有消失掉,再成功奪權後又分裂為老論派、小論派。後來老論派發生了
分歧,分為僻派和時派,再後來時派和小論融合。這裡允熙是屬於南人黨,在新是小論,
善俊的父親是屬於僻派。)


善俊沒有回答只是笑笑,在新和允熙嚇了一跳,龍河也被自己的問題嚇到。

“不會的,不會的。你的父親是老論僻派的中心人物,你怎麼會…哈哈哈!是我瘋了。”


路很黑。走在中間的善俊停下腳步,微笑著說。

“老論中僻派和時派是怎麼分裂的?《莊子》中有句話叫交臂非故。兩個人對面走來,
當他們交臂而過的一剎那,便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兩個人了。昨天的老論和今天的老論
也沒有片刻相同過,老論中每個人的想法都不同,而且時時刻刻在變化……。
皇上做得不對時應該及時站出來諫言才對。想要做正確的事情,卻因為違背黨派的利益
而選擇不做,這是不忠中的不忠。如果認為我所在的老論不正確的話就是時派嗎?

一定要這樣分的話,那我應該是時派吧。”

允熙心裡很堵,也停下了腳步。她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好心疼他的混亂。在新也不再
面無表情,似乎有點同病相憐的悲傷。龍河也呆住了。然後嘆了一口氣說。

“原來不是我瘋了,而是佳郎你瘋了。你太顯眼了。在虛假占上風的地方如果真實不裝成
虛假的話是會有麻煩的!”

那不是嘆息而是擔心。是無關黨派的。懷著這種心情他給了善俊一個溫暖的擁抱。希望
他出仕以後能夠走得順暢。希望皇上能夠好好保護違逆家門和黨派後的他。

“你的父親是僻派…,你能戰勝他嗎?能超越他嗎?我已經放棄了……。太困難了。
不管在這裡怎麼喊著改革,儒生們出仕之後還是會對黨派妥協。”在新痛苦地開口說。

“我也很害怕。但是我不想因為困難就放棄。我會不會遺忘現在的志向而被家門利用?
會不會因為力量弱小而被黨派迫害?因為害怕,所以現在還在這個泮宮裡。現在還…。”

“所以你才推遲出仕的嗎?不是因為時機未到,而是想修煉自己嗎?誒!不管了。
我反正還是無黨無派。我會永遠像蝙蝠一樣活著。”

允熙也走近了善俊身邊。然後真心地抱住他。這一瞬間不是出於女人的心意。而是出於
為同一個時代苦惱的上儒的心。


“佳郎兄,將來出仕後在朝廷上受到各種各樣煎熬以後,你可能會忘了現在的苦惱。
但是不管怎麼樣你肯定會時不時地想起。看著和今天相似的月亮,感受著風,看看茂盛的
松樹,每當想起成均館時候…。”

善俊的手臂圈著她。在他的懷中,她祈禱著。

‘也希望你還能記起,年輕的時候,和你在這裡一起苦惱的我…。’


四個人的身後,刻著皇上御筆的蕩平碑閣淹沒在了蒼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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